冰心在向阳湖
李城外
1970年元旦刚过,已经古稀之年的她,和诗人郭小川一起,共赴离京迢迢千里的鄂南。3个月前,中国作协的绝大部分同志已先期抵达咸宁劳动改造。临行时,军宣队的一位政委训话说:“你们要明白,作协是砸烂单位,你们去的干校——文化部干校属于安置性质,你们就在那儿劳动,改造,安置,不要再幻想回北京。能去的人,包括老、弱、病、残、家属、小孩都去。当然不愿去的,也可以找个地方投亲靠友,我们放行。”
由于种种原因,几个“老弱病残”如张天翼、陈白尘等人和冰心暂时留了下来。郭小川虽然年轻,但有肝炎,血压又高,还有牙周炎,属于病残一类,便也和冰心等长者在一起,在北京继续写检查……直到林彪发布了“一号通令”,连“老弱病残”也不准留在北京,冰心才和郭小川一道下干校。当时,两家的亲属都到车站送行。
上了南下的列车,冰心因刚刚拔过牙,戴着一顶小草帽,有时用来遮挡着脸,为的是不再引人注意。由于旅途劳累,中途到武昌逗留,住在一处招待所里,那时正是新年,人们都回家过年去了,招待所里空荡荡的。因北京有客来了,才留下一位所长和一位炊事员。晚饭后孤坐相对,郭小川兴奋地向老大姐倾吐了自己一生的遭遇。郭小川滔滔不绝地讲到了中夜,最后还是因为冰心怕他又犯高血压的毛病,催去睡觉,他才恋恋不舍地离开。
次日,两人还一同上街,到医院里去治牙。从医院出来,郭小川对冰心抱怨说:“你的那位大夫真好,你根本没哼过一声,我的这个大夫好狠呵,把我弄得痛死了!”又稍事休息,他们在武昌把所有的冬衣、雨衣、大衣都套起穿在身上,背着简单的行李,在泥泞的路上,从武昌走到咸宁,当人已累得筋疲力尽的时候,作协来接站的同志却都笑称二人为“无耻(无齿)之人”,这又把大家都逗笑了。尽管同事们是调侃,但谁都知道,这种时候的乐观,也掩饰着背面的辛酸!
到达向阳湖安顿好以后,身为大作家的冰心,被安排和臧克家、张光年诸先生一起,轮流看守菜地。她常沉默着,干活认真细致。有一次在菜地,女作家丁宁见她有点累了,便建议休息一下,冰心微微伸伸腰,感慨地说:多么广阔的世界,比咱们那个小小“沙笼”(动乱之初她俩被关一起的小屋)好得多呢!只是雪里蕻面不可得了(那时她俩每顿饭煮雪里蕻面)。
冰心热爱大自然,丁宁告诉她,咸宁山上桂树多,花开时香飘十里。她说,这儿与芙蓉国毗邻,荷花也多呢。可是冰心并没有机会去欣赏。有人时常看见她坐在田埂上,吆喝着赶鸡。好在冰心下干校时,已经澄清了所谓“历史问题”,她始终心静如水,从不激动,从不悲观。在干校的黄土高坡上,老人时常一人极目蓝天白云,对视绿水青山,顿觉回肠荡气……
冰心是五连最早调离咸宁的,临走的头天晚上,她找连长李季辞行。李季特地买了小点心和罐头招待,彼此聊得很晚,“希望将来北京见”。李季对冰心既尊重又随便,戏称她为“佘太君”,第二天早上,李季送她上车时仍依依不舍。
不久,冰心到了中央民族学院沙洋干校,和丈夫吴文藻相依为命。她的不公正待遇,惊动了敬爱的周总理,由于总理的亲切关怀,冰心夫妇才提前调回北京。不久,在一次接待外宾的宴会上,重病在身的总理语重心长地对她说:“冰心同志,你我年纪都不小了,对党和人民就只能是‘鞠躬尽瘁’这四个字啊!”这语重心长的嘱咐,一直激励她。
冰心不仅像总理一样活到老,学到老,而且做到了写到老,爱到老!1995年9月,已95岁高龄的她听说鄂南正在开发向阳湖文化资源的消息,不由得回想起自己文革中期下放“五七”干校的往事,身体稍适后,便认真题写了“向阳湖”三字,迅速寄到了鄂南的温泉。冰心的题字,提高了咸宁的知名度,给沉寂已久的向阳湖,更是带来了福音!
作者李城外看望冰心老人时合影